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迎来送往 | ||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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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小时候对死没有任何概念,没见证过任何离去的我,知道人会睡着,会长大,会变老,但从来不知道人还会死。 朋友自小在她奶奶膝下养大,和我有些同命相怜的意味,虽差5岁可总喜欢黏在一块,从小朋友就在我们这群脏娃娃堆里,看着就要金贵娇气许多,那时她不爱带袖套,比起日夜逼着带袖套的我来说,袖口总是干干净净,白色是白色,灰色是灰色,想来不是没缘由的,她的奶奶总在一众人里面显得尤为珠光宝气,是位很讲究体面的人。 可她的奶奶去年秋天里就病了,常感到腹部疼痛、背部瘙痒、心慌气短,老人心疼钱,不舍得去医院看,直到今年元宵刚过,半夜疼痛不止,上车的力气也所剩无几,只能将她扛到医院,结果显示多项感染,每一个指数都严重超标,怀疑是癌症,朋友不相信,平常生龙活虎,好端端的人,竟平白无故的说成癌。 但而后,去了别的医院,托人找到专家,得到的结果还是一样,肿瘤活动性差粘连其他器官,包含动脉血管,无法彻底切除,存活率极低,等知道消息,老人已经在医院接受治疗,我开始在百度查询资料,得到的都是不想知道的:癌中之王,预后最差恶性肿瘤,五年生存期不到百分之一。 那一刻,绝望无比。 三月开始突发尿血,浑身冷颤,立刻赶往医院,没有病床只能睡在走廊,当时新冠严重,冷汗都浸湿了口罩,当晚尿血便血十余次,老人固执的不肯让任何人帮忙,始终强撑着自己走去厕所擦拭,第二天中午就推进了手术室。 四月转了多家医院,从西医到中医再到偏方,无济于事,开始出现黄疸,用甘油才能解出大便,癌性腹水,肚子上开了2个口子,身体伤痕累累,老人总吵着闹着要去老家死,遭罪啊,医院的住院部和妇产科儿科很近,孩子的哭声和老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,住院的老人被抬回家,刚出生的孩子被抱回家,有多少死亡就有多少新生。 朋友自毕业就在上海死磕多年,她父亲劝她回来尽孝,朋友不甘心,但想着奶奶咬咬牙还是选择了辞职,一家人变得越来越心力交瘁。 五月开始病情急转直下,最在意体面的老人变得不再体面,时常易怒刻薄,直到中旬的一天,开始失禁,朋友给她换裤子,但怎么说也不肯,插着管起不来床,凡是她能够得到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,甚险些扇了护士一巴掌,不许任何人掀开床单。 一家人都在这场生与死的拉锯战里变得疲惫不堪,与病魔对抗5个多月,身体早被摧残的无比虚弱,刚刚费劲了她全部的力气,转头看着自己养大的孙女,好似撕去了最后一道外壳,怔怔地躺在床上流泪。朋友靠着墙壁,嘴像是被水泥封住了一般,半句话也说不出来,我恰好出差路过,提着行李箱拿着水果站在门口,闷声蹲在地上收拾东西,不曾想,这竟然是最后一面,抬头看,葱绿的大树,叶子掉落的寥寥无几。 六月强弩之末,每隔几分钟吐一次胆汁,绿水,嘴里又苦又酸,有时会漱口,有时漱口的力气也没有,整个人无比消瘦,无法自己下地,被人扶着也不行,靠着吃安眠药和吗啡用来入睡,心率忽高忽低,新拍的CT都快要看不清器官的轮廓,只能腹疼医腹,头疼医头,腿疼医腿。 老人倔强的孩子们这半年里始终不肯认命,不肯撒手,治疗痛苦的时候,老人会哭着喊着,拍着床板求她的孩子快放她走吧!但身体稍微好了一点,同样又啜泣着,求他们不要放弃,很矛盾,但很想活下来。 朋友总打电话给我,说睡不着,常半梦半醒,医院只能陪护一人,她父亲在医院同样睡不踏实,时不时就走到老人床前,伸手去探鼻息,她大伯的孩子,预产期在下个月,眼下分身乏术,只能两头来回的跑,前些天在高速路上差点出车祸。 我听着不知道说什么,往日里都是我在叽叽喳喳说个没完,朋友眉眼弯弯地看着我,现在朋友自顾自说了好久,这些话裹挟着朋友的呜咽从那端呼啸着刺进我的胸膛,我却一句安慰也说不出口。 七月,早上值班医生测了血压,拿灯照了照老人的眼睛,小声叹了气,把朋友和她父亲单独叫到走廊,说时日不多了,就这几天。她父亲听完急忙摇头,直愣愣跪在地上,拉扯着朋友的手臂,按着朋友的头,让她也跪了下来,父女两个人,头重重的砸在地上,求医生不要放弃,随后主治医生、科室领导全部赶来,都是同样的结论,七十八岁的老人往阎王手里讨不到时间了,算是高寿,算是善终。 当天下午家里大人乌泱地挤在门口,争执商量半晌,还是大伯做主,无奈去掉了老人家身上的线路和仪器,从始至终没有人问过老人的意愿,维持生命东西被卸下,这一天还是来了。 朋友说觉得只要奶奶人还在就安心,她是唯一养在奶奶家的孩子,但是她没有任何办法,从小我们两个人的身体抵抗力都差,换季时常感冒发烧,院里没有专业的儿童医院,我爷爷奶奶觉得小孩子生病不打紧。可朋友的奶奶还是放心不下,于是她左手抱一个小的,右手牵一个大的,大包小包上了公交,一趟下来,天也黑了,我和朋友也不发烧了,后面我们双双转学搬家,相隔两地,还是会问我有没有好好吃饭,在我去学英语的路上悄悄给我塞辣条吃,现在想起来像是上辈子的事情。 7月25日下午2点启程回老家,她的父亲抱着瘦小的奶奶坐在车上,不停说话,扯到小时候调皮捣蛋,少年时叛逆好高骛远,中年了又总不回家,临了也没让老人享过一天福。 这辈子总是在等,等不忙,等下回,等有钱,等有时间,等有条件,后来等没了选项,等来了悔憾,走了这么远的路,走成了一个圆,而呆在起点的人却要走了。 晚上朋友全家围在床前,奶奶面色蜡黄,鼻息落在朋友的脸上,都是冰凉的,像是感应到了什么,抬起眼皮,哑着嗓子哭喊,“妈妈,妈妈啊,我太痛了,太难受了。”七十多岁的人,最苦的时候,最想的还是自己的妈妈。 凌晨1点16分,停止了呼吸,与世长辞。 两处茫茫皆不见,从来处来,往去处去,那天电话另外一头闷雷不止,瓢泼大雨,朋友代替浑身僵硬的我放声大哭,于朋友和我还像昨天一样。 记性好是一种惩罚,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窗口,通向你,当你望去,只有你,唯有你能看见荒芜,究竟是奶奶离开了朋友,还是奶奶带走了朋友,这真不好界定,时间在她的记忆里回溯了,三岁把她接回家的奶奶,十岁还在哄她睡觉的奶奶,二十岁支持她去上海闯荡的奶奶,全都从时光里消失。 前几日朋友来广州看我,说又开始梦见之前的事情,隔着厚重的浓雾,朋友的奶奶和我的奶奶,半躺在之前租房阳台的摇椅上,我的奶奶依旧嗓门大,一边骂我性子闷夸朋友肯带我玩,一边摘着晚饭要吃的菜,朋友的奶奶照旧如故,给蒸好的红薯撕着皮。 上天仁慈,能在想象里得以喘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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